背后,是无比坚实的触感,就像是面向天空躺在地面上一样,手里则是一些粉末状的东西,或许是身边的土粒或者石子。
这样的情况,这么想都不像是已经死去的感觉。如果没有记错,刚才坠落而灵魂出窍的时候,我就已经失去了实体,按理说应该不会有触感才是。
想到这里,我无意识地睁开了双眼——
满是阴云的天空,只有接近黑色的灰和苍白作为调色。周围只有枯死的树木,那些朽黄的躯干和混乱生长的树枝,简直像是张牙舞爪的丧尸,看起来俨然是恐怖片里老掉牙的配景。
“这是……什么地方……”
我坐了起来,用力地用右手掐着左臂,想要叫醒做噩梦的自己。不过,我似乎忘了一个真理——就算是你的五官都不选择诚实,你的触觉也永远不会欺骗自己。
没错,在被我掐过的地方,传来了灼热的痛感,现在也正在不停地发红,像是在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现实一样。
与此同时,我看到了自己的身体。本已完全破碎的肉体,此刻竟变得毫发无损。只不过,包裹在我身上的衣服,已经不再是自杀之前的穿着了:
手上,是黑色的,还带着不知名宝石的断指皮手套,身上则是一套略显简单的外套和长裤。由于外套上的纽扣没有系,我可以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身体——虽然略显消瘦,却有着六块不大的腹肌,还有块头适中的胸肌。
(开玩笑吧……我可没练过肌肉,这么好的身材是哪来的——不对!)
只顾着看自己的身体,我竟然差点忘了自己该做的事。因为,现在的我,已经失去了生存的意义和渴望,变成了一个一心只求一死的人:
“我为什么还活着!!!明明都已经死了,为什么还有这个展开啊!!!”
一番仰天长啸后,我扶着身边树木的“遗体”,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:
“为什么啊啊啊啊啊啊!!!!”
带着绝望,带着难以释怀的不甘,还有求死不能的痛苦,我迈开了双腿:
“啊啊啊啊啊!!!!!”
沿着地上的轨迹,就像冲刺一样,我放空了自己的一切,疯狂地在地上奔跑着。
为什么会变成这样?
我的身体,我的灵魂,我的存在,为什么还是没有消失?
还有,如果让我这样苟活,失去了存在意义,失去了未来的我,到底又为了什么才能生存?
我不知道,也不想知道——不如说我害怕知道这一切,现在的我只想逃避现实,逃避身边的一切。
只要用我的生命,就可以把这双腿驱动到极限。用它,我就可以逃离这一切,把一切都甩在身后,脑子里就可以只有面前的东西,什么都不用再考虑……
憧憬死亡的疯狂,就像是扭曲的黑洞,不停地吞噬着我的五感。尽管我正拼命的奔跑着,可我却没有心跳过速,没有一滴汗,没有丝毫缺氧的感觉,更无法感受到肌肉的酸痛。将这一切取而代之的,是扑面而来的,足以把我的衣服撕碎,甚至头发都连根拔起的强大气流。
脚下掀起的浓烟,像是蒸汽机车释放的蒸汽。但是,它却呛不到我,只是让我闻到了浓厚的泥土味道,把我的身体涂上了一层灰黑。
不知道跑了多远,也不知道能跑多远,只知道已经是行尸走肉的我,正在漫无目的地前行,在为了名为“死亡”的解放而“孜孜不倦”着。
(为什么……为什么连一点疲惫的感觉都没有?这个身体是怎么回事,难不成是不死之身吗……要是普通人的身体,这样下来不是应该早就爆炸了吗?)
即使头脑里还是不解,我也没有减速的打算,只想就这样跑着。因为,我不知道该去哪里,更不知道能去哪里。
我的存在,应该一开始就是个错误。因为从我记事开始,我身边的每一个人,都没有因为我而快乐,没有因为我的存在而欣慰。而且,我曾经努力过,想要改变这一切,不再让他们对我的印象如此消极。但是事实证明,无论我怎么做,无论我怎么说,我的努力总会被一笔抹消——所有抹杀的方法,都是他们有意而为的。
每一天,我都竭尽全力,压制着负面消极的感情,让自己不要表现出这一切,但是完全没有用。在别人眼里,我的存在意义小于等于零,如果我表现出消极,就会变成别人眼里的笑柄——没有做错过任何事,更没有得罪过任何人的我,竟然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,这是不是世界上最“无稽之谈”的笑话?
没有了夏,对我来说已经是没有了一切。因为,支撑我活过这三年的,是用“上大学”这个借口和那个家从此一刀两断的想法。不过,这个想法刚刚破灭了,这样一来才算是彻底让我死心了。
世界是错误的,它无时无刻在愚弄无罪的我,还夺走了我的一切。哪怕是我选择最极端的逃避手段,结束了我无足轻重的十几年,它也照旧让我把失败的结果照单全收……
现在的我已经疯了,就算是在此之上再予以叠加,也已经无所谓了。
我是落入酒桶的一滴污水,还是落入污水桶的一滴酒?
这很重要吗?对于一个完全癫狂的生命体来说,这难道还有追究的必要吗?
身边的颜色,随着我的狂奔而不停变化着。一开始,身边是白色和灰色、黄色,后来变成了绿色、金色,很快又变成了一片漆黑。不过,在我有所意识之前,眼前已经满是紫红和橙红,但是它们似乎想故意捉弄我,一下子变成了一片灰黑:
咔嚓——
我听得见,那是雷鸣电闪的声音。伴着它,身体也逐渐被雨水浸透,身上的土也和雨水混合,把我已经残破的衣服紧紧粘在肉体上。
现在的触感,与其说是难捱,不如说是一种享受——比极致的按摩,柔软的坐具还无与伦比的享受。我没有任何感觉,或许也完全不再需要感觉,只想沿着某个轨迹狂奔,直到这具肉体被气流撕碎,或者是磨灭化为灰烬为止。
很快,我的脚步慢慢地停了下来。
眼前的颜色,此刻成了一片灰白,脚下不停延伸着的轨迹也消失了。看着那一段延伸出去的断路,我拖着身体,慢慢地挪向它的尽头。
脚下,已经是悬崖的边缘,而我所在的位置,正是悬崖凸出来的那一点点。
只要再走一步,我就可以从悬崖上落下,葬身于崖下的水中。
放眼望去,远处看不到任何东西,只有一望无际的水天一色,还有不时钻入鼻子的咸腥气息。
也许,现在这个只想逃跑的我,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跑到了海边。而选择这个地方作为自杀的地点,或许可以给自己一个颇有风情的结局。然而,我要的不是风情,那一点用都没有,我只想尽快让一切结束。
对生前的我来说,活着就意味着无穷无尽的煎熬,意味着各种冷漠与嘲笑,更意味着失去——
本来就什么都没有,我却还是注定在不停地失去,就算是争取,可我什么也都无法得到……这样的所谓“生存”,意义何在?
“呼……”
仅仅是一次深呼吸的时间,我就已经走到了悬崖边。看着脚下拍击断崖的海浪,我的心情反而越发地平静,并没有丝毫的恐惧。
来自于虚无的我,只要从这里一跃而下,就可以回归虚无的世界了。在某种意义上,这样的“视死如归”反倒也不赖——无牵无挂,无依无靠的生命,不管是曝尸荒野,抑或是葬身鱼腹,都是死不足惜的存在。
因为,我找不到让自己活着的理由,也没人告诉我生存的意义——不是很可悲么?我已经彻底无可救药了啊……
“这次,一定能死……反正活着……也没意义。”
在脸上,不受控制的肌肉开始变得抽搐,嘴里也开始发出敷衍的苦笑。
然后,我的身体便逐渐向前倾斜,眼前的景象也正被不停地放大着。
与之前坠楼时完全不同,这里的风声没了钢筋混凝土的掩体,更加刺耳,更加聒噪。然而,我完全听不懂风声,只能勉强体会到,它们似乎在哭——
那是抽泣的声音。
为什么它们在哭?或者说,除了已经发疯的我,还有谁会知道它们在哭?
不想多管,也不想再多问了。
也许是一秒钟,或是比这长得多的一分钟,周围的一切便被透明而冰冷清澈的液体所覆盖。与此同时,我的身体也逐渐下沉,像是被抛进水中的石子——这具肉体所存在的意义,已经不如路上的一颗石子。
一切都在变得漆黑。
一切都在慢慢沉睡。
这一次,或许真的可以结束了吧……
像这样持续着让灵魂都快破碎的狂想,我闭上了眼睛,也屏住了呼吸。
死神的身影,此刻终于来到了我的眼前……
没错,他来带我回去,回到那个一无所有的虚空世界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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